不谈情说爱也尽量精彩

5.

刚入梅，江南地区普遍开始了雨打黄梅头、四十五日无日头的日子。

叶秋从楼上的宿舍趿拉着拖鞋走出来，发现陈果正在泡梅子。他好奇，“你这是？”

“作梅酒，我每年都作。一般今年做的要到明年才开，喏，楼梯后面那几罐就是我去年做的。”陈果把一大筐梅子倒在盆里，撒上些许盐。

叶修走过去，看了看，“老板好兴致，泡梅子呢？”

“嗯，你搭把手？”陈果起身，作势要端起那盆子。

叶秋见了，也弯下腰帮陈果把盆放到了楼梯后面的地方。

“泡上一晚就可以拿出来做酒了。”陈果说。“以前我爸每年都在这个时候泡梅子酒，这么长时间了，也都习惯了。”

叶秋点点头，“原来还有这么一个讲究。”

“嗯，后来我爸去世了，但是你说，总得留点念想是吧？”陈果笑哈哈，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，“等我一下。”

她跑到楼梯后面拿出一罐，打开封纸，舀了一勺倒到碗里，“来试试，这可是今年的第一碗。”随后她又自己舀了一碗。

叶秋接过那酒，看了看，又闻了闻，陈果皱眉说毒不死你，便自己开始喝了起来。

叶秋也喝，喝完一碗后点点头，“手艺不错，就是这酒的度数，再高点就好了。你这是30度左右的酒吧，黄冰糖放得多，所以口甜。”

陈果睁大眼睛，“这你都喝得出来？”她指了指旁边的白酒，标牌上正标着30度。

“既然是海鲜排挡，梅酒用40度的白酒来泡也没什么，梅子的味道更浓郁，又杀毒，配海鲜再好不过。”叶秋说得头头是道。

陈果纵然脸上不以为然，却多多少少听了些，记了心里。她笑说，“叶大厨知道的还挺多。”

“不懂，就是经验之谈。”叶秋到谦虚，实事求是。

“您在我的小店里工作，可真是屈尊了哈。”陈果笑。

“没，挺好。”叶秋却没反唇相讥，只是轻轻感叹。

陈果觉得这人挺有意思，来路不明，却又不像是那种为了生计卖手艺的人，她隐约觉得这人是个人物，只是对方不说，她也没什么可问的。

入了夜，生意又开始了。这一天一天的就是这样周而复始。

外3桌来了客人，陈果忙上去招呼点餐，那是两个女子，一个戴着棒球帽子和大框眼镜，另外一个则散着一头长发，手中握着一包烟。

夜色较暗，陈果只觉得看着写字都费劲，那两名女子看起来都挺瘦，但是点得到还挺多。会点，会吃，菜点的是时令菜，海鲜也都是当季肥美可口的，她们要白灼，只加葱蒜。陈果想，这二人虽然说话并不是杭州本地口音，但绝不像是来玩的旅客那样胡点一通，海鲜这种东西纵然有各种吃法，然而唯有两种吃法最能突出其鲜味，一是生吃，一是白煮。

她走进屋，向厨房下了单，便坐在柜台里看小说。

不一会儿小妹出去送菜，紧接着有人向风一般跑到陈果面前，陈果吓了一跳，还以为有人要投诉，连忙堆起笑脸，抬头看向那人——

“老板，这菜是谁炒的？！”那姑娘急切得问。

“不好意思，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吗？”陈果脑中立刻浮现出来叶秋那叼着烟的模样，他该不会把烟灰掉进菜里了吧？！

“是谁炒的？我想见见那厨师，可以吗？”女子匆匆道，她时不时还往厨房的方向望去，可惜，那有一道帘子，什么都看不见。

“呃……是我们新来的一位厨师，是烟灰掉进去了吗？真对不起——”陈果盯着那女子的脸，越看越眼熟，随后忽然叫出来，“苏沐橙？！”

显然那女子也吃了一惊，下意识去捂陈果的嘴，好在屋里的客人不够多。

“你是苏沐橙？”陈果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，她压低声音，“天啊，你真是苏沐橙？！！”

“不好意思，老板，我真的很着急，这菜是谁做的？我能见见他吗？”苏沐橙问。

“当然。”陈果见到了自己的偶像，激动得舌头都有点打结，她走出柜台在前面带路，“你为什么要见他啊？”

厨房离柜台没几步，小店，撩开帘子就是热火朝天的厨房。陈果一抬眼，就看见叶秋正叼着把木勺，在油烟里眯着眼睛炒花蛤。

“叶秋，有人找你。”陈果说。

显然那人没听见，他专心致志，仿佛自己手中的不是什么花蛤，而是诸如燕窝鱼翅一般精贵的食材。

“叶——”陈果刚要大声叫他，却被苏沐橙拦住了，她回头，看见苏沐橙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笑。

“你说他叫叶秋？”苏沐橙笑问。

“嗯，是。”陈果这下又有些不懂了，他们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？

“还真是到处都有无辜躺枪的。”苏沐橙小声嘀咕。

陈果正和苏沐橙大眼瞪小眼，又有一人撩开帘子进来了，一口吴侬软语，“沐澄，你在——叶修？！我勒个去，真的是叶修？？？你在这干什么？？！！”

陈果回头、苏沐橙回头，包括那用满腔爱意给花蛤装盘的人也转头，看向那个声音柔软却格外豪放的女子。

“云秀？”

“沐澄？”

“……叶修？！”

到还是叶修第一个反应过来，他举着那一盘酱油水花蛤，送向苏沐橙她们。

——“给你们炒花蛤呗。”

在座几人各怀心事，愣是没有一个人开了口。

陈果抬头看看苏沐橙，又看看叶修，随后看了看楚云秀，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于厨师争霸赛的现场。

楚云秀快人快语，劈头就来，“叶修，你怎么都惨到混迹大排档了？”

这话戳得陈果心里略疼，好在她这人向来有自知之明，而且事实如此，叶修，那是厨神啊，那是杭州人民的骄傲啊！曾经连续三年排名全国最佳厨师排名第一的人啊！

陈果想，就算连她都觉得心塞，这么一大名鼎鼎的人，竟然就在自己的大排档里炒着花蛤和虾子……

“果果，快吃，他鲜少炒花蛤。”苏沐橙到是畅快，指着盘子里已剩不多的花蛤，连忙说。

陈果不敢置信的夹了一枚，用嘴一吸，感叹道，“酱油水还挺好吃。”

“闽南的做法，”叶修说到，“老板你可以考虑引进一下。”

“诶，你们岔开话题啊，叶修，你就在这干下去了？”楚云秀咬着花蛤，问到。

“是啊，还提供食宿，多好。”叶修用下巴指了指陈果，“一月四千五，全都落兜里。”

陈果汗颜，心想您那也是号称一年几十万的身家，别寒颤我了。

“要不你考虑来我们烟雨楼？”烟雨楼是楚云秀工作的老字号，就在苏州观前街。

“我才不稀罕去你们家，苏州织造官府菜，太做作，我一大老爷们儿可受不了那细致劲儿。”叶修笑。

楚云秀到一点都不怒，反而风情万种的瞪了叶修一眼，她说，“听说王杰希满世界的找你，喻文州和黄少天也是，你看那么多地方求着你去呢——嗳，果果，你可真好运，一月四千五就收了这么一大宝贝。”

“快别说了……我们这小铺子……”陈果摆摆手，不知道说什么。

“老板你别往心里去啊，要是觉得愧疚的话，早饭多来个煎包给我吧。”叶修叼着勺子，忽而瞄到楚云秀放在桌边的烟，“来根，刚做菜呢，没带烟。”

楚云秀点头，“你这一做菜就叼着勺子的毛病到还没变，馋烟吧？”

叶修点头，熟练的点燃一颗，猛吸了一口随后说，“饭后一颗烟，赛过活神仙。”

“现在知道你在这，我就放心啦。”半天没做声的苏沐橙，在吃完了满满一盘酱油水花蛤之后心满意足，“我以为你被谁挖到外市去了，没想到就在对面，我会经常来的。”

陈果一听立马拍手叫好，当着本人面，她可不好意思说苏沐橙你是我偶像这种话。她警告的看了叶修一眼，示意他别随便乱说。

苏沐橙冲陈果笑了笑，随即又看向叶修，“你开心吗？”

对方的表情在烟火中半明半昧，口气却轻快的很，“当然，很开心。”

苏沐橙点点头，“那就好。”

他们二人仿佛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似的，楚云秀和陈果面面相觑，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。

一场大风雨过后，北京放了晴。

路上的行人们已经开始了短打扮，唐柔亦不例外。

后海附近的红墙绿瓦，碧水蓝天，让人看着心里就那么的爽快。车到了什刹海，唐柔说不用往里送了，她下车，拿着手机看着上面的地址，一路绕着小胡同走来走去，却怎么都没寻得着那个地址。

她爸是铁了心思要让她去见识见识王杰希的园子，席间各种长吁短叹自家闺女在国外呆久了，都快变成半个洋人了。这中华五千年的悠久文化怎么能忘呢，咱们都是饮食界同人，老王你就多让杰希照顾照顾我闺女——唐柔心想总不好驳了老一辈人的面子，更何况王叔叔那人热情得很，总说让她到王杰希的园子里看看。

看是看，可是那园子究竟在他妈的哪儿啊？！

唐柔从荷花市场绕到银锭桥，又从银锭桥绕到了后海西沿，手机地图导航总是找不对地方，日上竿头，眼瞅着额头就流了汗了。

她把心一横，干脆拨了王杰希的电话，没料到竟然关机。

她又溜达了一圈，急中生智，打开手机上的大众点评键入了微草二字，果然显示出那地方就在附近，还有电话、纵然是个手机号开头的。

唐柔拨了电话，接电话的人说话口气淡淡的，“您好，微草园。”

“您好，我想问一下贵餐厅具体位置，我现在在银锭桥，该怎么走啊？”唐柔四处看了看，连忙问。

“不好意思，请问您有预定吗？我们只接受预订，不接散客。”对方说话温柔而坚决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唐柔脑中又浮现出王杰希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，好家伙，连伙计们都一个德行。

“没事，我就想去贵餐厅看看，您告诉我位置吧。”唐柔说。

“好吧，那您沿着银锭桥对面的胡同，往南，一直走到头，走到南官房胡同再往西拐——”

唐柔就这么举着电话，一路走一路看，慢慢来到两扇对开的红门面前。

“园子的门口有一对抱鼓石，您推门进来就行了。”

唐柔如他所说，推开了红门，她抬头，看见院里站着一个人，手里拿着手机，正回头看她。他脚下走过来只白猫，不是什么名贵品种，波斯猫和中华田园猫的串儿，一只眼睛黄一只眼睛蓝，极为不解风情的弓起背，蹭着他的腿。

对方脸上多少有点惊讶，随后又变为波澜不惊，他弯腰，伸手捡起那猫抱在怀里。

“你来了。”

唐柔盯着王杰希，又看了看那只白胖猫。

“我们园子的大奶奶，可娇气了。”王杰希笑，咧开了嘴，眯起眼睛，唐柔只觉一阵出奇的爽朗。“唐小姐来，都不提前打声招呼。”

唐柔摆手，“我就是来看看，王叔叔盛情难却。”

“怕是我招待不周了。”王杰希把猫放在了院儿旁的一张红木扶手椅上，“我带你走走，饭点儿还没到，他们都在后面忙着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