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谈情说爱也尽量精彩

4.

凌晨时分，黄浦江边还未有平日那样熙熙攘攘，偶有三两老人在晨练打着太极拳，一青年男子跑步而过。

他腿部肌肉线条美丽而流畅，步伐稳健，伴随跑动双臂均匀摆动。即便清晨时分气温并不高，但是汗水已微微浸湿他的运动衫，服帖的粘在腰上，和臀部形成一道优雅的曲线。

他的终点是位于中山东一路与九江路附近的一座古典建筑，晨练是每日的必修课，厨师没有一个好身体可不行。

刚进门便看见从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来的江波涛，对方笑，“我就说啊，小周，你每次都跑着从公寓来餐厅这样好吗？”

被叫做周泽楷的青年并未回答，只是笑了笑，他拿着毛巾擦了脸上的汗——那是一张经常出现在电视及杂质上的脸，起先总被人以貌取人而忽略其精湛的厨艺，然而时间久了，连“中华厨艺界的脸面”这样的称号都被冠在他身上，周泽楷本人倒是不以为然，笑笑而过。然而每日来他餐厅企图见他一面的人却是趋之若鹜。

他是这家名叫Samsara的餐厅的Chef，同时也是老板——只是这老板之名多少有点名不副实，周泽楷醉心于做菜、研究料理精益求精，而经营这种事，他便全权委托了两年前被猎头挖来的江波涛。

江波涛迅速融入了Samsara的环境之中，可喜的是，他更成为周泽楷与其他人之间纽带一样的存在，似乎周泽楷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似的，早上有经理人杂志采访江波涛问到他与周泽楷相处的秘籍时，江波涛神秘的眨眨眼睛，笑说，我可是会心电感应的——李小姐，采访完毕之后你很想和小周来张合照对不对？

女记者被说中了心事脸红到底，江波涛则款款伸手，“我来带你参观Samsara，你会知道我们这里不仅Chef很帅Chef手艺很不错，也有很多其他的亮点。”

“比如说我们的sous chef，杜明……小明？小明你在干什么？”江波涛紧跑两步，看见跪在地上的杜明，手执一把针锤，一脸狰狞的敲着些什么。

“呃，我想杜明应该是在松肉，没事，我们去看一下demi chef，老方是我们这个团队唯一结婚了的，好男人——李小姐，不来一客我们这边的甜品试试吗？老方？”

方明华看见了记者和江波涛，笑着说来尝尝我的新作品，那是一颗看起来很普通的草莓，记者用刀叉切开后，一股红色的浆液从草莓中流出，她惊讶抬头看向方明华。

“十颗草莓，熬成浆汁后急冻，混以一些佐料，利用各种手段将食物的分子重组，随后再用激光枪将其塑成草莓的样子——下月我们打算推出这款甜品，记者小姐，你真是有福了。”方明华笑道。

“天呐，不止是草莓的味道，还放了什么？”李小姐惊讶到，“太好吃了。”

“秘密。”方明华眨眨眼，神秘的说。

李小姐看到方明华手边有一个小哑铃，问，“这是平时锻炼用的？”

方明华点头，“是厨师就要有个好身体，尤其是手臂和腰——当然了，真男人腰必然要好，尤其结婚以后，哈哈哈哈哈哈！！！”

趁李小姐还没醒过闷来，江波涛一把拉走了她。以免节外生枝，江波涛直接把她带到了周泽楷的面前。

周泽楷换好了衣服——黑色的裤子，白色的厨师服，在脖子上系了白色领巾。他的额发略长，于是在耳边别了黑色的细卡子，正要戴厨师帽的时候看见有人进来，便抓在手里，一脸茫然的看着江波涛和记者。

“本来是要采访我，但是啊，我想既然来了Samsara怎能有不见你的道理，这就带她来了。”江波涛说话和煦得很，无论是哪一边都不会失了面子。

“……哦。”周泽楷点点头，将手里的厨师帽放在旁边。

“Samsara的主厨便是他了，我和小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我还在另外一家餐厅做经理。”江波涛给记者讲到，“虽然这么说多少有些对不起前东家，但是我想，也许这里的环境更适合我。周老板，谢谢你啊，肯给我offer。”

记者心想谁不知道当初是周泽楷指名要猎头挖你过来，据说当初还赔了一大笔违约金。这其中原委不太为人所知，但是这必然是一场极为成功的挖角，Samsara在江波涛的经营之下，更加蒸蒸日上。

“我与小周不一样，我是经营者，关注的是业绩与利润；而小周是厨师，是这座餐厅的灵魂主宰，他决定了Samsara的方向。料理便是这样，挑人，就好像是恋爱一样，要气质相符的人在一起才会开心、才会走得长远。”江波涛在最后告诉记者，“我作为Samsara的经营者，只需要关注能否创造一个环境，让小周和杜明啊、明华啊他们在这个环境中发挥他们所作所想，将自己满腔才华施展开来——这便是我的经营之道。”

“呵，一派胡言。”

陶轩把杂志扔到了沙发上。

杂志出版之后，便被递送到了各家餐饮经营者的手上。Samsara近年来的成功广受瞩目，更何况，南周北王粤喻黄的称号不是随随便便叫起来的，王杰希身后有他的微草园宫廷菜；喻文州与黄少天身处广州、粤菜因历史原因本就较中国其他菜系在世界上走得宽广；而周泽楷，一个中国人，于上海那个尽是外资餐饮企业流入的城市做改良法餐，并且发展那种国人并不熟悉甚至不买账的分子料理，这条路如何艰难可想而知。

关于经营这件事老字号近年来也在不断推陈出新，后起之秀则不断追赶，反倒是让中规中矩的食楼多少有点无所适从。

饮食业近年来利润普遍下降，而就陶轩所知，杭州若干家表面风光的食楼其实已经入不敷出。前期大量资金投入到食材购买之中，由于曾经老旧的经营管理习惯导致无法对客户偏好做出预测，导致资金链断裂的情况比比皆是。

陶轩看着桌上的财报，嘉世楼在第一季度的情况并不好，净利润亏空巨大不说，更为头疼的是现金流的问题。他孤注一掷选择投资的高端会馆并没有如同想象那样收益非凡。

叶修走了，走之前他们也是在这间办公室有过一次争执。

事实上，在陶轩的记忆里，叶修似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和他一起抽烟喝酒炒菜的叶修了。他后来变得沉默，自己一人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叹气，盯着炒锅发呆。

一旦人心散了，这队伍就不好带了——这是老人家都懂得的道理，陶轩自然懂，叶修的消极，其他人又拎不起来个儿，陶轩认为多多少少叶修是造成现在人心涣散的主因，就像是一根刺，轻轻的扎在嘉世楼柔软的上颚上。

——如果这样，把那枚刺从嘉世集团拔掉不就得了？有人这样建议到，陶轩略有不舍，毕竟，他们是共同看着嘉世楼成为现在这个规模，分道扬镳并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好结局。

叶修有一天问他你究竟想要把嘉世变成什么。

陶轩毫不犹豫的说，要成为能代表中国饮食文化的一流餐厅。

可是叶修只是笑了笑，他说我也是这么想的，只是我们两个对于一流餐厅的想法好像完全不同。

“让客人在最优雅舒适富有格调的餐厅里吃饭，所触及都是最为精致搭配的餐具与器皿，这有错吗？”陶轩问他。“叶修，你醒醒吧，现在多少人在去了高档酒楼的时候发微博发朋友圈不是为了炫耀？！照片里面都是精致的菜肴高档的酒店环境，有多少人真正注重味道了？！你懂什么叫品牌效应吗？你出去问问，杭州城里随便抓住一个人，让他听听你说‘我昨天去了嘉世楼’和‘我昨天去了海鲜大排档’哪个更满足他的虚荣心？！”

叶修望着他的眼神多少有些怜悯，有些无奈，又或者有些已经决定离开的决绝。

他说，陶轩，我辞职。